醫學知識講座 46：如何克服不理性的衝動？（上）

不理性是人類固有的本質之一，醫生同樣如此。3年前，我遇到一個(ge) 病例。病人是一個(ge) 30歲的青年男性。高燒後出現全身器官衰竭，尤其是腎衰竭，一滴尿都沒有。

所以，需要立刻給他做床旁的血液淨化，淨化之前要穿刺，也就是在腿上的大血管裏放一根導管，這樣才能把血引出來。我給他消毒、鋪巾、注射麻藥。一切都很正常。

但是，這個(ge) 時候出現了一個(ge) 反常現象。打麻藥的時候，盡管針頭很細，但是血立刻從(cong) 這個(ge) 小針眼裏快速地湧了出來，一滴一滴地落在無菌單上，就像斷了線的珠子。

這就怪了，病人的血小板數量是在正常範圍內(nei) 。而且損傷(shang) 的隻有皮膚內(nei) 的小血管，為(wei) 什麽(me) 出血這麽(me) 快呢？根據這個(ge) 點，我已經有了一個(ge) 大概判斷。然後，全院專(zhuan) 家會(hui) 診。

專(zhuan) 家們(men) 給了各種詳細、中肯的建議，提出了進一步檢查的意見。輪到我發言的時候，我說這個(ge) 病人多半是流行性出血熱。我解釋一下，流行性出血熱是一種病毒感染，主要是通過鼠類傳(chuan) 染。

患者住院首先需要血液檢測

現在的衛生條件越來越好，在大城市，這種病已經非常少見了。所以大家都不同意我的觀點，但我還是堅持給他抽血查抗體(ti) ，如果抗體(ti) 增高就可以確診。

第二天，科主任給我打電話，聽得出她特別高興(xing) ，她說：“薄大夫你太神了，化驗結果出來了，這個(ge) 病人就是流行性出血熱。”

你會(hui) 不會(hui) 也覺得我很神呢？其實，真的不是我神。因為(wei) 出血速度非常快的那個(ge) 反常點，我以前見過。

20年前，我遇到過一個(ge) 同樣的病例。不同的是，那一次我誤診了。那個(ge) 病人差點因為(wei) 我的錯誤造成巨大的傷(shang) 害。

不理性狀態下的窄化效應

20年前，我還在另外一家醫院當住院醫生，也就是級別最低的醫生。

有一天我收了一個(ge) 病人。20歲，男性，高燒三天後浮腫，肌酐1000多，超過了正常值的十幾倍。這說明他已經到了嚴(yan) 重的腎功能衰竭期，我立刻給他下了病危通知。

這個(ge) 男生在天津讀工科，我見到他的時候，這個(ge) 男生長滿了胡子，但是長相英俊。他無力地躺在床上，眼睛腫得張不開。透過他微弱的眼神，我能感受到他強烈的求生欲。

我立刻診斷他是急進性腎炎。這種病和你聽過的急性腎炎不同，急性腎炎多數是兒(er) 童發病，可以自愈。但是急進性腎炎，是青年和中年發病。

別看隻有一個(ge) 字的差別，病理不同，結局也不同。如果治療不及時，90%以上的急進性腎炎病人，會(hui) 在6個(ge) 月內(nei) 死亡或依賴透析生存。我和他說到這個(ge) 診斷的時候，他嚇哭了。他說：“你救救我。”

我太想給他治好了。盡管別的醫生說，先觀察一下，但我還是纏著上級醫生，堅持給他注射三天激素。

注射激素後的第二天，他的肌酐從(cong) 1000多下降到600，我覺得我做對了，但是事實很快就打破了我的幻想。不到一天的時間，他的肌酐值快速反彈，又升高到了1000。

我幾乎絕望了，這個(ge) 孩子沒救了。第三天，我們(men) 緊急請了中國著名的腎髒內(nei) 科教授會(hui) 診。我匯報病例，教授認真看完了病例又去看病人。

然後他沉思了一會(hui) 說：“薄醫生，你的診斷和治療都是錯的。”為(wei) 什麽(me) 呢？

他繼續說：“你隻想到了急進性腎炎這一個(ge) 診斷，但是有兩(liang) 個(ge) 細節你忽略了：第一，病人的出血速度明顯加快。第二，我去看病人的時候，看到他的尿裏麵有一層漂浮物。所以，我認為(wei) 這個(ge) 病人應該是流行性出血熱。”

這個(ge) 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來，這兩(liang) 個(ge) 細節我都見到了。

醫院常見的血透儀(yi) 器

我給這個(ge) 男生刮胡子的時候，他臉上擦破了一點皮，瞬間就流血不止。你還記得我是怎麽(me) 描述上一個(ge) 病例的出血嗎？對，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，兩(liang) 個(ge) 病例幾乎一模一樣。

他的父親(qin) 曾經拿著留尿的瓶子讓我看，他的尿裏麵有一層像海草一樣的漂浮物，我也是見到了的。但是，我隻是一味地關(guan) 注了急進性腎炎這一個(ge) 診斷，把這兩(liang) 個(ge) 關(guan) 鍵點都錯過了。

教授繼續說：“馬上停止你的治療，如果繼續再用大劑量激素，這個(ge) 病人很可能會(hui) 出現消化道大出血。抓緊透析，用上抗病毒藥，這個(ge) 病人可以治愈。”

後來的化驗證實了他的判斷。根據他的治療方案，這個(ge) 病人很快就痊愈出院了，萬(wan) 幸的是沒有留下一點兒(er) 後遺症。我差點就給病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(shang) 害。

我相信在平時，以我的知識範圍和能力，遺漏這麽(me) 關(guan) 鍵的兩(liang) 個(ge) 點，可能性很小。那你會(hui) 問了，你每天見這麽(me) 多的重病人，為(wei) 什麽(me) 這個(ge) 病例讓你這麽(me) 不理性呢？我告訴你，這個(ge) 病人是我的親(qin) 弟弟。

情感太強烈的時候，就會(hui) 讓不理性控製我的判斷。所以，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關(guan) 鍵證據，置若罔聞。

直到今天，這個(ge) 病例都在反複提醒我：第一，不理性會(hui) 帶來窄化效應，窄化效應就會(hui) 讓醫生過度關(guan) 注某一診斷，忽略了其他的線索。

第二，不理性會(hui) 讓醫生過度關(guan) 注疾病最壞的結局，而忽視了疾病發展規律，變得激進和冒險。我弟弟差點因為(wei) 大劑量的激素衝(chong) 擊，引起可能的消化道大出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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